男人不善又克制的眼神中，盛温岚又将小鱼翻来覆去看过，此时小鱼已经睁眼，小眼睛瞪着，车轱辘似的转个没完，从睁开起便没有停过。他似乎很害怕，整条鱼在男人掌心不断游走，撞撞这边手腕，又撞撞那边手指，显得非常惊慌。
“别怕。”男人低低哄着，声音放得很轻。盛温岚和被安排在不远处的海妖们都转过头看，他们和人类眼中闪过一致的怪异光芒。易尽之哄过小鱼，抬头看着被海妖们称作医师的盛温岚，下着最后通牒地问：“他暂时没事？”
盛温岚见没理由再拖一会儿，终于点了点头。
“你们说的通感，大概需要多少时候？”
盛温岚还是摇头，“一般具有完全形态的海妖，会耗费一到两年进行修炼，在历劫后达到通感。像小王子这样历劫失败后重获力量，且再次恢复完全形态，并有通感前兆的...这种情况以往是没有的。”
“带下去。”易尽之点点头，低头看去，道：“好生伺候。”
很快，一人一鱼周围再无其他身影，小鱼却显得更为不安。方才他只是左右游动，四下看顾，此时随着海妖们远去，他的动作大了起来。小鱼开始在男人手中跳动，它跳得肚皮翻起，跳得鱼鳍炸开，一直到跳出男人的手掌。幸而手掌下面便是海。
易尽之在西海滩的一处浅滩筑起栅栏，围了个塘，他放了个礁石在塘内，又在塘外支起只有顶部的帐篷。
男人从礁石上站起，他从上面去看躲在礁石另一侧的小尾巴，没有马上过去。
“原来你怕得是我。”易尽之自顾自说完，发出一道无意义的笑。他转过身，越过帐篷看了会儿海，又像刚才那般坐下，他问，声音放得稍大些：“你现在都知道些什么？”
没有人回答他，脑子里也没出现声音。
易尽之仰身，上半身瘫在礁石上，伸出一只手臂挡住眼睛，帐篷透不进光，但总有东西刺眼。在海上，海风是永不枯竭和吝啬的东西，不论合不合事宜，它兀自吹过。
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。”男人说着，在风中拿开手臂，修长粗粝的手指插入发间，顺起额前的碎发。他仿佛也觉得自己怪异，倏地笑了声，只是那笑很快收敛，再寻不到踪迹，他认真地继续：“我很久没讲故事了，一直不太会讲，不管你记不记得，我跟一条小鱼也这么说过。”
“很久之前，我跟一条很漂亮很善良的小鱼相遇。”男人今日的笑意多到过分，他说着，眼睛半合，似陷入某种沉思，显得这张脸没那么凌厉了，“我那时总被人欺负，只能寻处人们不常去的地方，那里不大，面对着海，有一块像现在这样的礁石。”
“有一次我在那里晕倒，快要死掉，然后这条小鱼就出现了。”
一条尾巴在男人的余光里晃晃悠悠，一会儿变成脑袋，一会儿又转成尾巴。
“我和小鱼成为了朋友。后来我发现，小鱼是一条会说话的神奇小鱼，他对很多东西好奇，有着很大的力气。所以我常常给他带人类的新鲜玩意，他在的时候便为我捉能吃的肉鱼。”
那条尾巴变成脑袋很久，停在那处不再挪动，只是一对耳鳍大张，不时扇动。
“他会经常消失。”男人叹息一声，似有些难过，“他走时从不打声招呼，更没有告诉过我什么时候会回来，当然，很多时候，他隔几天便回来了，但是有两次，他隔了十几天才回来。他不在的时候，我很难才捕到鱼，好几次都快死掉，我才发现小鱼好厉害，或许会说话的神奇小鱼都很厉害。”
余光中的鱼脑袋跟着这话点了点。
“所以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。”易尽之的头往鱼脑袋那边偏了偏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。幸好，他现在不记得他。撇开所有肮脏和阴暗，他和小鱼的过去，也能被粉饰得很温暖。蒙骗或许狡猾，但幸福从来短暂，易尽之一直深谙这一点。男人的声音渐渐没那么怪异，别扭却也算得柔和，“我给他带更多新鲜的东西，刚才你也听见了，我是被人欺负的人，我其实连自己住的地方都没有，最先给他带的，都是到处捡的，或者从欺负我的坏孩子们手中抢的，每次抢完，身上都会多出很多伤口。”